如今再見著老顧客,，梅姐會打招呼，“陽了嗎？”多數(shù)人回說，“陽了”,。

梅姐也陽過了。她是保定清苑區(qū)的一家面館的老板娘,，12月12日,，她感染新冠康復后再次開張，偶爾幾個沒“陽”的顧客會選擇打包食物帶走,，但沒有一個人，因為她“陽過”不吃她家的東西,，“大家都當成一種感冒似的常態(tài)”,。

12月2日起，保定多區(qū)停止社區(qū)集體核酸,，各區(qū)縣陸續(xù)進入常態(tài)化管理,，商戶恢復營業(yè)，商場,、公共交通等場所不再查驗健康碼,，餐廳開啟堂食。

“解封”后,，這座千萬級人口的地級市經(jīng)歷了艱難的過渡期,。人們接二連三的感染，“中招”就像終究要落地的靴子,，之前為“搶菜”發(fā)愁的人現(xiàn)在焦慮買不到藥,，醫(yī)院的醫(yī)護感染也變得普遍，“陽性的醫(yī)生在看護陽性病人”,。

十天后,，盡管沿街還有不少店鋪在冷風中緊鎖,，但梅姐的小面館已經(jīng)熱氣騰騰?！瓣枴边^之后,，多數(shù)人都相信，“發(fā)熱”潮終會褪去,，平靜的日常即將歸來,。

“之前犯愁買菜，現(xiàn)在犯愁買藥”

時間撥回12月初,，“解封”之初的保定,，有些冷清。

在清苑開了十年面館,、對街坊口味知根知底的梅姐,，守在空蕩的店里。顧客少了大半,，吃飯基本打包,。到午飯點，人也是稀稀拉拉,，能湊四五桌就不錯了,。但她沒敢松懈，收完餐具,，立馬用酒精擦桌,、搓手——她老公盯得緊，“一會兒不搓他就嘟囔你”,，搓得梅姐覺得手都光溜了,。

店里的酒精噴壺，擱在顯眼處,，5斤重,，兩三天就要用完重裝；口罩,、84消毒液也都備著,。本來，店里還有個鐘點工,，梅姐沒讓他回來,，怕他萬一陽了，以后不在店里干了,。

此前的11月29日,，保定多個區(qū)宣布停止社區(qū)集體核酸，居民恢復流動,；接著,，12月2日起,，各區(qū)縣陸續(xù)進入常態(tài)化管理。

那時,，梅姐面館所在的社區(qū)群聊有些慌,，“大家議論紛紛，核酸不做了,，那誰陽了也不知道,。”梅姐說,，不同以往社區(qū)封控一解除,，人“嘩”地涌店里來，這次放開,，大家出行尤其謹慎,，有的出門都帶小酒精噴噴。

在保定競秀區(qū)上班的曹靜回憶,，當時上下班路上,，除了偶爾有一兩個遛狗的，幾乎沒人閑逛,；有次她和老公想去商城買件襖子,，有些猶豫，結(jié)果進了商城,，整棟樓1到5層,，“逛街的顧客不超過5個人?！眱扇艘幌路潘闪?，“人少就安全了?！?/p>

曹靜去的超市，倒是熱鬧些,，不過人們也是快速地在采購目標中穿梭,，少有停留。她囤了至少夠家里吃一周的量,，過去三年,，這成了她的習慣。

出行人流的減少,，公交車司機王斌有更直觀的體驗,，“放開第一天（12月2日），最多一趟坐兩個,?！比硕甲箢^,，像要和他在靜默的車廂里挨得再遠些。

“怕也沒用”,，王斌說,，戴N95口罩、車廂消殺,，避免接觸,，能做的他做到位就行，“回歸正常了,，也不能說我時刻跟個刺猬似的”,。12月4日，他測了次抗原,，兩道杠,，直接在家歇息了。

在保定做家居生意的張宏宇犯愁的是藥,。他們小區(qū)近四百戶,，封控期間有140多人混管異常，剛解封,，一家六口還沒下過樓,，接連陽了。

從前是為食物“焦慮”,，現(xiàn)在是藥,。張宏宇說，身邊的人都是上網(wǎng)查信息,，自己上藥店排隊抓藥,。他退燒后，卡痰總不見好,，想買一兩款以前吃過,、對癥的，轉(zhuǎn)遍小區(qū)附近的藥店,，都是斷貨,，只能抓各種止咳藥試試，結(jié)果吃得太雜,，胃痛得去輸液,。

也有人出于擔憂，囤了不少藥,。放開后,，曹靜單位很快有人發(fā)燒請假，她趁著下班回家的空隙，連著跑了幾天的藥店,，囤了16盒連花清瘟膠囊,，還有布洛芬、板藍根,、金銀花顆粒等感冒退燒藥,，想著斷貨的話，給家人分一分,。她發(fā)現(xiàn),，12月5日之后，藥就不好買了,。

12月15日,，澎湃新聞致電保定主城區(qū)、縣城的8家藥店及村衛(wèi)生室,，連花清瘟口服液,、膠囊全部斷貨，且不清楚何時能夠到貨,，“廠家也沒有”,； 只有3家藥店有少量布洛芬現(xiàn)貨，限購2盒,；抗原試劑盒同樣緊缺,，“也斷了幾天了”，僅一家縣城藥店表示有貨,，限購5個,。

事實上，專家們提醒,，每個人只需要準備3到4天的感冒退燒藥物,，過度用藥可能損傷健康。梅姐說,，她社區(qū)有人囤多了,，又轉(zhuǎn)群里賣了。街坊有次剛搶到2盒連花清瘟,，勸她,，村里都在搶連花清瘟，咋還不囤點,？梅姐的面館就挨著3家藥店，但她那時一盒藥也沒買,，“得了再買也不遲,，這還能斷了你的藥？”她老公說,。

12月4日,，梅姐發(fā)現(xiàn)唾沫咽著有些費勁,，像感冒了。她尋思著,，才開店3天,，哪有這么倒霉？到10點,，她感覺渾身酸疼,，一陣疼過一陣，坐著都不得勁兒,；也沒覺得身子發(fā)燙,，就是冷，一測抗原,，“媽呀,，中標了?！?/p>

當時她老公一下把卷簾門拉上,，買藥去了。她獨自坐在店里喝水,，“沒事兒,，我膽兒大著呢”。

“陽性醫(yī)生看陽性病人”

陽了后,，梅姐和老公在店隔離,。正好庫房有張上下鋪，上鋪放著貨,，她躺下鋪休息,。老公待庫房外，兩人不打照面,，各支一口小鍋分開做飯,，他煮個方便面，她再熬點小粥,。

頭天梅姐燒到38.9℃,，喝點布洛芬，發(fā)些汗退下去了,，隔天又燒,，長這么大，她從沒像這次守著點兒吃藥,，反復燒了三天,，“忽然感覺得勁兒一點了。”

那時挨著卷簾門,，她每天聽路過街坊打電話聊的都是燒到了幾度,，“我想是不是全世界都在高燒呢？”

緊挨她面館一百米內(nèi),，五家店關(guān)門了,。她自己剛好些，8歲的小閨女突然燒到39℃,，她料想家里老小是跑不掉了,，“我這心疼，失落的,，堅持半天,，后方還是起火”。

怕家里老人忙活不來,，梅姐讓抗原正常的老公先回了家,，拿熱毛巾給小孩搓手搓腳，折騰半夜,，小孩高燒不止,，只能上村衛(wèi)生室打退燒針、拿藥,，衛(wèi)生室里“一會進幾個,、一會進幾個，淹了山了”,。

心焦的梅姐也往家趕,，小孩燒得發(fā)蔫，吃不下飯,，念叨著“想媽媽”,。梅姐把她照顧好，大閨女臉也燙起來了,，“我說行了,，你也中招了，我已經(jīng)有心理準備了”,。

也有人沒準備好就中招了,。教師陳妍發(fā)燒后，抱著4斤水壺灌水,，嗓子還是發(fā)干,，喝到后頭，嗓眼像橫了把刀,，吞口水都扯著肉,；渾身痛,，感覺身體飄著，又很沉,，有天還做了個夢，“在拼湊我的身體”,。也不知道是不是藥吃多了,，她腹瀉得幾乎虛脫。

與丈夫結(jié)婚2年,，陳妍一直糾結(jié)什么時候要孩子,，沒想到，是在吃了許多退燒藥的當口,，她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懷孕了,。當時她慌忙查資料，找醫(yī)生咨詢,，有說留的,，有說不要的，“都崩潰了”,。

12月12日,，她去了趟婦幼保健院，沒掛上號,，聽說一些“b超醫(yī)生確診了”,，換了一家醫(yī)院，科室醫(yī)生也沒有上班,。

12月15日,，保定多家三甲醫(yī)院向澎湃新聞表示，院內(nèi)已有醫(yī)護人員感染,，“現(xiàn)在能上班的都是陽轉(zhuǎn)陰”,；其中一家醫(yī)院床位緊張，都是“呼吸道陽性病人”,；一家醫(yī)院運轉(zhuǎn)正常,，但表示“來了之后做好被感染的準備”；原為保定的一家“黃碼”醫(yī)院則稱,，陽性醫(yī)護只要不發(fā)燒就能復工,，“陽性醫(yī)生看陽性病患”。

復工后的曹靜,，同樣親歷了同事的漸次“消失”,。最初辦公室10人來齊了，就她戴了口罩,，她和同事開玩笑,，別把病毒傳給她了,，家里有小孩呢。沒幾天,，挨她最近的一個工位空著,，她一問，人發(fā)燒請假了,。同事隨之戴起口罩,，但正上著班，突然覺得發(fā)冷,，量完體溫,，立馬請假走人，怕再燒高點,，沒法開車回家了,。12月9日，辦公室只剩她一人了,。

那天是周五,，下班前，曹靜拿消毒液給辦公噴了個遍,，用酒精拖地后開窗通風,，想讓已經(jīng)退燒的“第一梯隊”安全接班。她調(diào)侃自己是第二梯隊,，該輪到她回家燒一下了,。

其實早在第一個同事陽的時候，曹靜就把小孩送到奶奶家,，隔天奶奶發(fā)燒又給送了回來,；在親歷家人、同事接連感染后,，她清楚,，這事早晚要來。

周六起床,，那些癥狀“如約而至”,。曹靜沒測抗原，覺得意義不大了,，“抵抗力強一點,，心態(tài)好一點，應該是最有效的”,。

而在安新縣做金屬回收的耿勇,，過去對病毒毫不在意。時常奔波縣里各地的他,，口罩都懶得戴,?？乖瓬y出兩道杠后，他先給自己倒了杯42度的二鍋頭,，“該吃吃,，該喝喝，遇事不往心里擱”,，煙酒未斷,。

直到各種發(fā)燒癥狀都來了，嗓音沙啞的他后悔地說,，感染了，千萬別喝酒,、別抽煙,。走在家里，他拿著酒精,，到哪都要噴一噴,，至于外出，“現(xiàn)在必須戴口罩”,。

“陽了嗎,？陽過了”

“陽了嗎”，已經(jīng)逐漸融入保定人的日常生活,。幾年的疫情改變了許多,，這座城市和人都在緩慢地重拾秩序。

保定涿州人趙亮平時就有備藥的習慣,，這次也早早囤了各種感冒藥,、退燒藥，還有父親治心臟的藥,、母親的緊急哮喘藥和罐裝氧氣瓶,。家里兩位七十多歲的老人，是他的軟肋,。

一解封,，他就把父母送回了鄉(xiāng)下。讓父母把大門一關(guān),，每天在自家一畝大的院子里溜溜彎就好,，現(xiàn)在農(nóng)村串門、打牌的情況幾乎沒有了,。

他還特地叮囑母親,，要是給在村里上班的哥哥家做飯，把飯做好后就放他家里,，等第二天他們?nèi)ド习鄷r再去收拾,，“不要跟他們有當面接觸,。”母親不太能接受母子間這樣淡漠相處,，“她就說有這么嚴重嗎,？我說這是為你們的健康考慮，這個病得了以后會很受罪,?！?/p>

王斌的母親也是七十多歲，有心臟病,、糖尿病和高血壓,，家里備的藥夠吃一兩個月，實在沒菜了他父親才會去趟超市采購,。剛上大學的兒子也每天在家上網(wǎng)課,、玩游戲，饞了就點個外賣,。王斌是家里唯一需要每天出門的人,。

封控期間公交不停運，王斌是應急隊員之一,，負責線路有兩個司機輪班,，一人上午跑兩趟，一人下午跑兩趟,，兩趟加起來三小時車程,，可能也沒有10個乘客，一般都是保供單位上班人員,，去醫(yī)院做透析,、拿藥的老人，或是拖著行李回家的人,。

早先他一天跑十幾個小時,，一到放學站牌，“全都是孩子”,，車進不了站,，人也擠不上來，“那種場景肯定是看不到了”,，王斌說,，疫情這三年，保定的出行結(jié)構(gòu)變化不小,，很多初高中生都開始住?；蛏暇W(wǎng)課了，車上常常坐不滿,。

剛放開時,，很多公交線路依然停著,，王斌覺得主要是很多人感染在家，等疫情有所緩和,，就會根據(jù)出行情況逐漸恢復,。在家休息5天轉(zhuǎn)陰后，單位讓他繼續(xù)等排班,。他有些犯愁,，工資原本只有兩三千，這個月沒上幾天班,，拿不到多少錢,，下個月該怎么辦？

梅姐也有同樣的憂慮,。起初她的面館只開中午和晚上,，營業(yè)額足以養(yǎng)家。2020年疫情,，一下子歇業(yè)幾個月，她突然意識到,，這店不是想開就能開的,，可能隨時會沒流水。這種“不穩(wěn)定”帶來的不安全感,，讓她和丈夫決定,，在有生意可做時“拼盡全力”。

那一年他們增加了早餐,，每天起早貪黑,，冬天六點到店里，七點天亮后開始有人來買早餐,，忙活到晚上八九點,。“好多人說你多辛苦,，我說辛苦能掙到就不錯了”,。

梅姐說，11月23日封控前,，生意已經(jīng)非常慘淡,，每天只有幾個客人，之后封了10天,，又因感染關(guān)店了一周,。她再次開張那天，第一個來買煎餅的顧客問,，怎么歇了這么久,？她直說“在家養(yǎng)羊了”,。

12月16日，梅姐告訴記者,，周邊很多門面還沒開,，要么正在陽，要么在照顧輪著陽的家人,。梅姐原本也想在家多休息一段時間,，最終還是決定早點開門，只要有人來店里消費,，“一切都不是問題”,。